其实晏晚早就考虑过这件事情。
如果真的被留下来了，到底该怎么办。
这事儿不能像话本里那样简单粗暴的处理，如果自己露了两手皇上就心悦诚服了，从此听风就是雨，要往东他就不敢往西，这朝廷里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。
这个皇上思虑过重，必然会试探她几次，而且断不可能几日内便信任她。
然而她猜对了一半。
朱厚熜本身对道教是将信将疑的，他信，却又不信。
所以对这个小姑娘，他同样也是半信半疑。
王大人临走时给了晏晚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，捂着屁股晃晃悠悠的被扶出去了。
晏晚依旧站在西苑正殿的龙座前，略有些不自在地垂眸打量那纹花的地砖。
“从今以后，你便住在那偏殿里，晚点会有公公来递你一块玉牌，以后凭这个出入。”站在一旁的掌印大太监李芳笑眯眯道：“唤我李公公便好。”
“你先下去。”朱厚熜抬手放下茶盏，身体略向前倾，打量了她两眼：“你是哪个洞府里出来的？”
“纯阳宫。”
“纯阳？”他皱了眉，却又不甚在意的哦了一声，慢悠悠道：“我这宫里，可是不养闲人的。”
不……养闲人？
“孤年幼时目睹道士祈雨，近年也聘请了得道天师，为京师布雪求雨。”朱厚熜调整了下姿势，闲倚在扶手上：“待那位天师故去之后，又应他推荐收了个方士，倒也会些有用的丹丸之术。”
晏晚虽仍旧低着头，心里倒是转的飞快。
看来这皇帝对道士也要求颇高——不管会什么，总之得见效快。
“臣不会祈雨，”她沉了声色，慢慢道：“但是卜吉问凶，推算天相之类的，还是能稳八成的。”
“八成也够了。朕封你为正六品的太常寺寺丞，具体做什么会有人来知会你的。”朱厚熜眸子一眯，闲闲道：“倘若真立了功劳，自会有人送你去显灵宫里做一方道尊。”
“陛下，”晏晚抬起头来，犹疑道：“我是真的不能出宫了吗？”
朱厚熜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种事情，想了想道：“平日还是可以在城里转转的，但不许出城。”
她应了一声，又与他闲谈了几句，转头退下了。
行李原本就不多，连带着小葵也一起送了过来。
小姑娘掂了掂剩下的银子，又喂了那小雏鸟两口小米汤，扭头带着玉牌出了门。
然而还有两个人，在她的身后悄咪咪的跟着，无一不是那皇上暗中派下去的。
一位便是效力于锦衣卫的陆炳，颀长挺拔而功夫了得。他换了常服，混在人流中打量着那佩剑的女冠，一身的杀气都被收敛了起来，倒像个白面书生。
他身旁跟了个气定神闲的独眼胖子，官服上刺绣着锦羽青冠的鸂鶒，脸上却有些不耐的神色。
这位虽然只是正六品的一介小官，但却是朝中无人不忌惮的角色。
——严嵩之子，严世藩。
虽然说他坏了一只眼睛，脖子也生的短，偏生心思活络，又才藻惊人。
然而更出众的倒不是他平日献上的一手好文章，而是三十四个娇姬美妾。
严世藩平日里倒也没别的爱好，除了帮他爹收钱数钱之外，便是娶小老婆了。
赌钱输了，不开心，找个小老婆去。
皇上夸他写的折子好，开心，再去娶个小老婆去。
虽然这严大人才二十八岁，可一来二去家里满院子都是小老婆，猫儿都没他收的妾多。
朱厚熜之所以派这两位心腹跟过去瞅两眼，归根到底还是对这姑娘不放心。
怎么会有十五六岁就得道的呢？
不应该都跟前任国师一样长须髯面白头发吗？
这姑娘要仅仅是装出来的，那就索性打包扔后宫里去了。
朱厚熜原本期望的是，能让手下们偷听到晏晚辞别王大人的时说了点什么，万一其中有些隐情也说不定。
没想到的是，王大人压根没等她送，出了西苑之后便痛快的回了南京。
而晏晚在坊间兜兜转转，愣是舔着半根糖葫芦溜了一个时辰的弯。
严世藩原本就生的心宽体胖，走了二十来分钟便有些吃力，陆炳见情况不对，央小厮们牵了两匹骏马过来，两人远远的跟着她，一路从妙应寺溜到了宣武门。
“难道她发现我们了？”陆炳越想越不对劲：“怎么这姑娘一路边吃边逛就不带休息的？”
晏晚还就真没发现，她叼了块冰糖山楂转悠了好久，终于才找到之前蓝道行提过的便宜坊烤鸭店，长袖一挥便踱了进去。
严世藩抹了把汗，任由陆炳扶自己下马，晃晃悠悠地跟着进了店，上二楼择了个临近她的位置，开始小声和陆炳嘀咕。
皇上佛道双修，他是清楚的。
皇上想一出是一出，他也是清楚的。
但是跟个小丫头叫什么劲？这个年纪的姑娘恐怕连孩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生，提防那么多干嘛？
还没絮叨两句，那边小二上菜了。
原本陆炳只是瞥一眼她吃的什么，没想到一群小二们跟那蚂蚁搬家似的窝在那，愣是来了一个又来一个。
初上的是些快炒的小菜，素蔬三样搭上早就卤好的猪耳毛肚，红纹的牛肉也切上了一盘。
灌肠同麻辣兔丝第二道上，奶白色的鲫鱼汤和排骨汤一并端了上来。
严世藩抻着脖子看了半天，越瞅越不对劲。
待半只烤羔羊被端上桌的时候，陆炳也动不了筷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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