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张郎中，”朱厚熜眯着眼打量着张居正，不紧不慢道：“听说，你也是江陵之人？”
张居正收回眸光，郑重一拜，平稳道：“回陛下，是的。”
“我与你乃是同乡，也不知如今汉江风致是否如往常一样，”朱厚熜兴致颇高，谈笑间又给自己斟了杯酒，自顾自的聊道：“我父皇当年还派人盯着我，不让我在盛夏里凫水。”
张居正原本心里惦记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，突然被圣上叫住谈话，却也没有慌乱，仅仅略一颔首，继续恭听皇上唠家常。
朱厚熜边说边喝，任由群臣寂静如鸦雀一般，忽然眸子一转，话音上扬道：“我看你模样清俊，也不知如今婚娶了没有？”
“是啊，”夏言在一旁摸胡子笑道：“若是没有，在座的各位可有几位千金正待字闺中呢。”
刚才还屏息凝神的听皇上碎碎念的群臣都不由得呼吸一滞，齐齐把目光投向了瞬间僵住的张居正，又开始默契的互相交换眼神。
这溪流边静坐的几位大人，包括徐阶在内，都有适龄出阁的女儿，若是这得宠的状元郎还未婚娶，那着实要成就一番佳话了。
张居正感觉那一众的目光仿佛粘在自己身上了一般，略有些局促地敛袖起身，缓缓站了起来，又作了个揖。
“回陛下，微臣虽未婚娶，却也是命不由己。”他的声音从容平淡，像是在讨论旁人的琐事一般：“去年有位神算在卑职的府前路过，一卦算出，我如若早婚，势必夭亡。”
这话一出口，旁众不由得一阵唏嘘。
怎么还有这种糟心事？
还好是个男儿郎，晚点成亲也无所大碍，只是可惜了自家闺女。
徐阶听了这话，也不由得眸色一沉，轻声叹了口气。
“还有这种事？”朱厚熜惊讶道：“那倒是邪门了，你仔细说我听听？”
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儿了，好在张居正记得清楚，左右一言语，便把那日刃命格的前后都说了个通透。
“啧，这事儿你跟朕说了，那还真是问对人了，”朱厚熜不以为意的一拍身边的石头，颇有些醉意的开口问道：“晏少卿人呢？李芳，叫她过来。”
晏晚哪里还按捺的住，在那下游的角落里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。
刚才跪坐的时间太久，脚都麻了。
张居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，不肯在眼神里流露出一分情绪。
“怎么坐那么后面？朕又没有冷着你，过来，”朱厚熜抬手又招了招，随意道：“这上游有些挤，你去中游……坐张江陵旁边好了，那个谁，去，给她搬个软垫过来。”
两人同时一愣，又对视了一眼。
严嵩身旁的严世藩笑着斟了杯酒，看戏一般慢悠悠的酌了一口。
晏晚虽然醉意微醺，这么一惊早就酒醒了，她略有些局促的后退了一步，简直想直接御着大轻功飞回华山去。
“哎，你是世外修道之人，顾忌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，”严嵩怕皇上不悦，作势招呼道：“你看在座诸位大人，还不是都对你敬重有加？”
晏晚只觉得脸上发烫，硬着头皮坐了过去，道袍的裙袂不偏不倚的覆在了那官袍之上，两人觉察到彼此几乎是靠着坐在一起的，都不由得低下头去，各自看向一方。
这还是第一次，她同居正在如此公开的地方坐在一起。
而在场的其他人，竟没有一个觉得不妥的。
她甚至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。
“刚才刚才说到哪儿了？”朱厚熜挠了挠眉头，端着酒杯笑眯眯道：“日什么？”
“日刃，陛下，”严嵩恭谨的接话道。
“对了，日刃，”朱厚熜又喝了一口，慢悠悠道：“若说神算，这晏大人才是神算——”
“你同张居正既然是对门的邻居，是否清楚其中之一？”
这难道是试探？
还是逼问？
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？
张居正因着心里焦灼的思绪，愈发不肯扭头看她，生怕被旁人瞧出些不应有的情思。
听到这话，晏晚缓缓抬起头来，压抑着自己砰砰的心跳，缓缓开口道：“从前……听说过。”
“哦？那这事儿，有法子解除么？”朱厚熜放下酒杯，不紧不慢道：“你若是帮这状元郎解了围，日后他的喜宴上，第一杯喜酒当敬你才是。”
这话一落，张居正呼吸一滞，心里仿佛被逆刺狠狠地扎了下一般，终于隐忍不住，抬头望向那僵硬的小女冠。
你若是无心于我，便就此把我推向他人吧。
只是……
他袖中的手早已握紧，修剪得当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里。
只是……
“虽运势可改，命格却是生来注定的，哪怕易名换姓，也只能起到浅淡的作用，”晏晚侧着身子，面朝皇上平静道：“陛下，臣从前为张大人卜过一卦。”
“是么？他将来婚运如何？”朱厚熜朝着张居正略一挑眉，笑道：“张江陵，听好了啊，这晏大人，可是灵验的很。”
“按四柱八字来看，张大人的夫妻宫……落在那天府星上，”晏晚不肯回头望他，垂眸迟缓道：“这命中之人，非富即贵，宅心仁厚……”
她迟钝了一刻，像是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恐怕，姓王。”
话音未落，满座都惊了神色。
皇上和一溜上游的官员自然是看了个热闹，不由得开始猜测是哪位王大人运气如此好，同时还都心里赞叹一句，这晏少卿当真是神了，不仅算的出来这妻室如何，连姓什么都能说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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